晨光初染燕山脊,我们与李鹏君踏露而行。翟翔先生早已如约静候于秦皇岛博物馆阶前,青衫磊落,笑意温润,馆中工作人员亦如春风拂面。那座融合铜鼎庄重与长城雄浑的建筑默然立,仿佛已在此等候了千年,只为此刻的相逢。
步入展厅,时光长河在眼前奔涌。商代乳钉纹青铜簋静卧于柔光之下,其铸造之精,纹饰之妙,正是《考工记》“金锡美,工冶巧”的绝佳注脚。战国青铜剑寒芒内敛,犹带易水风萧的凛冽;唐代三彩陶马釉彩斑斓,似凝固了霓裳羽衣舞动的瞬间;明代长城砖苔痕斑驳,每一道刻痕都是边关冷月风霜的无声诉说——此景此物,恰是前日探访秦皇遗址、追寻魏武“东临碣石,以观沧海”遗踪的悠长回响。徐福楼船扬帆入海的场景与仿制铜马车,更将始皇帝东巡渤海的浩荡画卷重现眼前。元明沉船出水的青花瓷片,如深海捧出的凝固浪花,无声印证着这片土地作为陆海丝路交汇枢纽的千年荣光。器物虽默,却如黄钟大吕,震响着“铁打山河流水朝”的沧桑箴言,唯文明根脉深植,方能于历史洪流中屹立不倒。
日近中天,翟先生引我们至山海关一隅老店,非遗浑锅正氤氲着人间至味。白肉肥腴若脂玉,入口即化毫无腻滞;丸子香嫩似凝酪,爽滑弹牙唇齿生津。满族饮食智慧与本地山珍海味在铜釜中奇妙交融,升腾的不仅是鲜香热气,更是三百年不熄的人间烟火。翟先生含笑取出一瓶新西兰红酒,南太平洋阳光孕育的紫红琼浆在杯中摇曳生姿,与浑锅里升腾的赤色暖雾交相辉映——舌尖上的乾坤,竟也如历史长河,碰撞出“此心安处即吾乡”的深长意味。张翰莼鲈之思固然风雅,而眼前这海陆相拥、古今交汇、中西邂逅的浑锅宴,方是扎根大地的鲜活诗篇。
餐毕,复登临山海关中国长城博物馆。此乃长城专题三大圣殿之一,明代墙砖冷峻如铸铁,子母火铳沉默似玄铁,九大展厅如史诗篇章,将钢铁雄关的筋骨血脉层层剖现。立于城堞,朔风猎猎,耳畔似有金戈铁马破空而来。自秦皇鞭石筑龙起,汉武扬威塞外,经宋辽金元烽火狼烟,至明清鼎革之际,吴三桂冲冠一怒开关引清骑,李闯王旌旗漫卷踏破帝王梦……多少英雄豪杰,曾在这弹丸锁钥之地,挥洒热血,演尽兴亡,徒留“是非成败转头空”的苍茫浩叹。忽忆去岁九月,列车穿行万里黄沙,终抵长城西极嘉峪关。落日熔金,倾洒于祁连雪峰之巅,将“天下第一雄关”映照得孤绝苍劲。指尖抚过与山海关同质的冰冷墙砖,听风沙低吟着冯胜筑城、左公植柳、林公谪戍的往昔,顿觉这条巨龙首尾相连,横亘寰宇——东起老龙头吞波饮浪,西至嘉峪关镇锁狂沙,万里身躯便是华夏不屈的铮铮脊梁。张养浩《山坡羊》之叹穿越时空:“伤心秦汉经行处,宫阙万间都做了土。”边关如铁,兴亡似水,多少铁血悲歌、儿女情长,终被岁月长河淘尽,唯余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”的喟叹,深深烙印在每一块沉默的城砖之上。
暮色渐合,执手话别。蜿蜒的城堞如巨龙隐入苍茫暮霭,掌中浑锅余温犹存,青铜簋的幽光与长城的雄影在心间交织盘桓——原来历史并非尘封的过往,它早已化作今朝唇齿间的山海至味、眼底的万里河山,以及血脉中奔流不息的文化认同。这自嘉峪关风沙中一路东行,又在山海关涛声里寻得共鸣的感悟,最终凝结为一场跨越时空的文明盛筵。
临别登车,回望雄关,但见渤海烟波浩渺,燕山余脉苍苍,胸中块垒与万丈豪情交织翻涌,遂以诗记之:
《鼎簋长城宴》
翟君邀我赴雄关,山海苍茫入鼎觞。
老龙吞海千重浪,嘉峪镇沙万仞霜。
簋鉴商周纹证史,城连秦汉砖书殇。
釜沸云涛融世味,杯摇异域醉汉唐。
兴亡几度烽烟尽,唯有长风话苍茫。
2025年8月24日于秦皇岛
作者曾晓辉博士简介:
曾晓辉博士(1968-),广东龙川人。就读过中国科技大学、南京大学,获南京大学天体物理学博士学位后转向艺术,师从雕塑泰斗潘鹤及油画家郭绍纲教授。
2003年创立广州新世纪艺术研究院。2009年在香港创办《中华时报》(现为全球华人主流媒体),并陆续拓展《中华新闻通讯社》、《中华摄影报》及英国《中华时报》。联合发起《中华电视》及世界华人流行音乐联合会。
现任香港美术学院及香港艺术研究院院长、多所大学教授,并任粤港澳大湾区艺术联合会主席、中华科技协会会长、世界监督学会会长等职。
学术著作丰富(艺术理论与历史)。雕塑创作富人文关怀,作品获全球多家美术馆、艺术馆典藏。积极参与国内外文旅规划(如张家界、贺兰山、上海及大坂世博会等)。